天之海

Summary:正义、分歧与一个堪萨斯的梦境。

我肯定的说这不是一个正经的不义设定。

那是一个长夜。星星裹挟着时光与秋日的雨水一起降落在蝙蝠侠的梦境里。

起初，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睡着了，因为他很忙，因为他还在失眠。但突然间感知的一切就此变得不同，流动的空气与温暖的光线一起在他的皮肤上涌动，难得舒缓了他紧绷的神经，于是，布鲁斯知道自己已在梦中。

这是结束超人统治的第三个月，深秋的寒意不知不觉间已然席卷半球，人类社会发生的惊变没有影响地球的转动，它如过去亿万年间一样平衡稳定。布鲁斯来不及注意到这悄无声息的变化，因为他没有时间。他忙着重建人类社会的秩序，忙着清扫战后的废墟荒芜，忙着妥善安置超能力者们——在超人之后，民众对他们的抵触情绪显然更加剧烈了，而布鲁斯对此不能视若无睹。

在无数个难眠的夜晚，布鲁斯偶尔会想到超人，想到毁灭的大都会，想到他曾经的战友与伙伴。如果——他是说如果那件事情没有发生，世事会不会就此变得不同？直到一切尘埃落定，他才敢在间歇里冒出这一丝头绪。他们已经新生，但事实上，现实也没有变得更好。

布鲁斯站在这旧日的城市里，午后明亮的阳光打在他的后背上，将周围的一切都照的暖融融的。这好像不是属于他的东西，但现在他也不是蝙蝠侠。布鲁斯·韦恩好端端的穿着他的大衣，站在星球日报的大门前，正准备去见他的新员工。当然，当然了，我们都知道在这一群记者之中，有一个异类装模作样的戴着他拙劣的伪装，假装自己是个人类。

在漫长的互相对抗后，他终于再次瞧见他。那蓝眼睛的外星人和周围人一样转头看向他，躲在一副可笑的黑框眼镜后向他露出欢喜的微笑。

他来不及看清那笑容，正如他来不及看清那张熟悉的面容。四面的景象在飞快的消退，像一张珍贵的旧照片落入火中。高耸的建筑坍塌，碎石崩落，硝烟弥漫，植被枯萎，高能辐射夺走生命，星球日报的金球歪斜陷入地底。这座明日之城在末途中沉默地回视每一个看见它的人，像一个毁灭的启示。

小丑的妆容转向他，那裂开的笑容蕴含着渴求与得意。

“超人!”布鲁斯听见自己的咆哮贯穿废墟，同时焦灼着怒火与绝望。克拉克的面容破碎了，超人冲了过来，那双蓝眼睛泛起危险的红光，天神般的面孔上凝固着未涸的泪水。

尖利癫狂的笑声与恶毒阴狠的话语在半空中回荡，又伴随着焦臭味与血腥气戛然而止。

然后，一切都沉寂了。

蝙蝠侠在梦中睁开眼睛。

他最先察觉到的是婆娑的雨声，那从天而降的细丝在苹果树的叶片上沙沙作响，奏响了秋日的歌谣。低哑的唱片发出应和的旋律，宁静与舒适在温暖的客厅里慢慢旋转，驱散了窗外的寒意。

有那么一会，他以完全陌生的眼神严苛地扫视四面，时间当真已经过去足够长远，几乎使他遗忘了一切安宁平静。他要战斗，蝙蝠侠只有战斗，与每一种罪恶勾当，与每一样黑暗邪恶，无论事实是否令人心碎，无论真相是否令人可怖。他起先的战场只有哥谭，这座罪恶之城夺走了他的双亲，也消灭了他的童年。布鲁斯·韦恩从那时起便立誓要改变这座城市，他巡游四方，穿越世界各地，从每一位别有所长的人们那里学来他们得意的技艺，以此来武装自己。他也曾深入这世界的暗面，让自己理解邪恶而能以此对抗罪恶。

在这段艰险的黑暗之途里，依然有同行者聚集在他的身旁，全家福上微笑的脸庞不断增加，他还拥有家人与未来。

他还拥有希望。

细密的雨丝在玻璃上拖拽出一道道水痕，窗外的苹果树上坠着沉甸甸的果实，更远处是金灿灿的麦田，饱满的麦粒等待着收获。布鲁斯只瞥了一眼，目光便落在了置物架上摆放的相框上：一对微笑的、头发斑白的夫妻和紧紧搂着他们的大男孩。

乔纳森和玛莎的脸上满溢着灿烂幸福的笑容，目光温柔的注视着相片外的不速之客，而他们的儿子也同样温情地注视着布鲁斯，注视着相片外的一切。

布鲁斯眨了下眼睛，那相片上的儿子依然在微笑，快活的、谦逊又自信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以及那双不可思议的蓝眼睛。

超人的眼睛。

蝙蝠侠不能自控地微微后仰，但旋即他便停止了多年养成的条件反射，转而在陈旧的布艺沙发上坐了下来。

屋里暖烘烘的，温馨的农舍里满是生活的痕迹，布鲁斯的目光缓慢地流淌过斑驳墙纸上卷起的发黄纸角、滴答作响的布谷鸟时钟、老旧置物架上反复固定的痕迹、不再响动的手作风玲……最后还是落到那张洋溢着笑脸的全家福上。

布鲁斯深深地凝望他们，那些旧日幻影在此刻不断地翻涌而上，向他发出轻轻的嗤笑。于是，他想起来了。

这里是堪萨斯，斯莫威尔小镇，肯特家。

克拉克·肯特的故乡。

卡尔·艾尔的降临之地。

起初，那没有什么不同。

异星的孩子如人类一般成长，父亲严厉的教导、母亲温柔的话语、老师殷切的希望以及和同学朋友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如同森林里的植物一般、如同宇宙中的星球一样丰茂地无声地长大了。

但是，终究有什么不同。

异星的孩子开始探寻自己的出身，然后他成为了超人，死去的星星在他的头顶照耀前路，家族的符号在他的胸前闪闪发光。

超人经历过许多事，善良的、邪恶的、真诚的、荒诞的，这些过去让他成为更美好的人，但唯有这一次，仅有这一次，他从太空坠落，而熊熊燃烧的恒星与寂静无声的都市撕裂了他的心灵。这巨大的伤口不能愈合，源源不断的鲜血从中喷涌而出，地球的孩子与氪星的遗民被吞没，只遗留下超人。

他不能接受失去，他试图去控制，但后来他自己就是造成生离死别的罪魁祸首。

但布鲁斯仍想拯救他。

布鲁斯沉默地注视着相片上的超人。忽然，楼上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一下子拉紧了他的神经。他从怀里摸到了蝙蝠镖的冰凉触感。

哒哒。哒哒。哒哒。那脚步声由远及近，老旧的楼梯随之响起应承的响动。布鲁斯知道那是谁。当然了，此时此刻，还能出现在这里的只有那个人。

蝙蝠侠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弹，他沉默着，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像，手指轻轻触着他的武器，等待着那明明可以飞在空中，却偏要把楼梯踩的嘎吱作响的非人类。然后，他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布鲁斯!”

那铿锵有力的声音穿透一切，终于抵达了他的耳边。蝙蝠侠转过头去，看见那旧日的幻影出现在楼梯口，他透亮的蓝眼睛带着熟悉的笑意，依旧穿着那件老土的格子衬衫，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那是克拉克·肯特。

布鲁斯·韦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是已经死去的人。在那场灾难发生之后，克拉克·肯特也随着露易丝·莲恩一同死去。

此时此刻，他的同伴和搭档、他最好的朋友向他露出了熟悉的笑脸。

“别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了。”这个克拉克•肯特亲昵地说，冲他露出揶揄的微笑，“怎么啦？是你家小鸟又离家出走了吗？”

布鲁斯沉默着，没有回答，而克拉克好像也不觉得的奇怪。他自顾自地走进厨房，现磨咖啡的香气袅袅飘进客厅。

“你要来点苹果派吗？”他在厨房探头询问，声音温和、愉快，没等布鲁斯回答就了然地缩回头。

他们在餐桌前坐下，膝盖碰着膝盖，热气腾腾的香味不停的软化着布鲁斯的味蕾。于是他们一起吃了苹果派，并分享了美妙的浓咖啡。这样安宁的时刻，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布鲁斯小口啜饮着咖啡，凝望着克拉克低垂的眉睫与调皮跳出来的一小撮额发。

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超人更改了过去的制服，他要更能彰显威严与力量，而非安抚与温柔。极少的时候，他能从超人身上看见旧日幻影，就如同面前克拉克•肯特让他想起过去与曾经，像一团纠结的线团堵塞住他的喉咙，令他讲不出话来。

那些弥足珍贵的回忆，即使在局势变化下已经变成了负担，蝙蝠侠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放在不容易碰触的地方。

超人的政权被击溃，他曾经的英雄之名也被继承，一切都好像已经结束了，蝙蝠侠可以结束自己的职责，没有人会阻止他。

布鲁斯站了起来，窗外还在下雨，而克拉克向他微笑。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还没有打破对方的任何部位，这令布鲁斯生出古怪的笑意。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他的鬓角发白、皱纹横生，病痛折磨他的身体，而世事痛击他的灵魂，令他不能再无所畏惧。

布鲁斯露出一个微笑。然后他抓过记者的领口，凶狠地把他拽到自己面前，克拉克的脸上带着点惊诧和不明所以，镜片后的蓝眼睛眨巴眨巴，他老老实实地等着他解释。

此时此刻，他们俩呼吸相贴，克拉克的身上辐射出舒适的暖意，他是那么的生动，那么的鲜活，仿佛大都会还存在，仿佛他还未曾经历世间丑恶的一面。有那么一秒，布鲁斯希望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他向前倾身，缓慢坚定地消灭了他们之间最后那点距离，他的嘴唇碰着克拉克的。布鲁斯小心翼翼、虔诚沉默地给了肯特记者一个吻。

大门半敞着，灌进冷风与细雨，打湿了布鲁斯的衣角。

在这个狭窄的门厅，布鲁斯·韦恩吻了克拉克·肯特。

然后，蝙蝠侠走进雨幕。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