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星空之下的微粒

安息(5)

塔尔塔洛斯监狱名声可怖,震慑三界。在玛卡利亚的想象里,这里充斥着无穷无尽的黑暗、酷刑与尖叫,符合他们冥神一向阴暗狠毒的形象。而且,听听归属冥界之神的神职吧——除却玛卡利亚的安息之责,这里尽是死亡、不和、嘲笑、是非、复仇、恶德、毁灭、悲哀、欺瞒、阴谋、腐烂、厄运……仿佛整个世界所有的黑暗面全部集中到一块,而这里确实也有一位代表黑暗的神祇。那是隔绝冥府与人间的三重壁障之一,幽冥的厄瑞波斯。

他于冥府诞生之前便已存在,能够窥见万物记忆的谟涅摩绪涅也无法从她的银镜里看到那古老的传说——他的故事是久远以前的过往,在命运尚未诞生之前就已经结束。

玛卡利亚从父神的口中得知冥府与大地之间的伟大存在,她即好奇又憧憬,在小女神的日常中与此最接近的存在是日复一日载渡灵魂的卡戎。但对玛卡利亚知无不言的渡神唯独不爱提起他的出身,小女神瞧见过对方神色沉郁的模样,她不愿意去勉强朋友,也就无从知晓原始神究竟有什么不同。

玛卡利亚走进塔尔塔洛斯监狱,这儿没有大门,因为这座监狱不需要大门,因为它本身就是最好的囚牢。小女神坠入一个广阔无尽的虚空,仅一刹那,她便失去了视觉与听觉,她飘荡在黑暗的虚无之中,辨别不清方向。这里哪是上哪是下?她应该往哪里走才能到达塔尔塔洛斯的最底层呢? 玛卡里亚沉思着,并为此苦恼。但她不后悔。她还想见那个神秘的金色幽灵,那奇怪的与爱神同名的神祇,他的秘密会是什么呢?玛卡利亚想着,慢慢摸索着四周的事物。

可是,这里只有无边无际的空洞。玛卡利亚没有方向的行走,眼前的黑暗似乎永恒不变。她即不在上也不在下,她只走在虚空之中,有那么一瞬间小女神怀疑自己其实根本没有挪动双腿,一直在原地打转。冥月女神送给她的魔法道具散发的微光是她唯一可视之物——她毕竟不是真的失去了眼睛。

你在这里只有自己。

一句迟来的领悟突然降临,如雷霆击倒枯木,只余洞彻的白光与腐朽的外壳,而就连这些残余的事物也在慢慢消逝。

魔法道具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玛卡利亚突兀地警惕起来,强烈的战栗感充斥四肢百骸。她低头去瞧脚下的黑暗,这些不惹人注意的力量正缓缓从她的身上褪去。玛卡利亚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她鲜明地认识到塔尔塔洛斯监狱可怕的力量——它将同化与吞噬踏入这里的任何存在。

玛卡利亚深吸一口气,奋力奔跑起来。她怀抱的镜子自动飞上半空,一道暗红的光线自镜中喷涌而出,贯穿虚空,强硬地压制出一条光之路。

玛卡利亚翻上这条路,向那看不见的尽头跑去,黑暗与寂静始终如影随形。

厄洛斯。她张口想喊幽灵的名字,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无法传出。玛卡利亚只好闭上嘴,专心致志地跑步。枯燥的运动无法带来乐趣,一成不变的景象乏味可怕。希腊神族追寻自我,一向随心所欲,寻欢作乐几乎可称之为天性,再正经严肃的神祇也不会拒绝享乐,天神尤甚。

但这监狱里什么也没有。罪犯与囚徒什么也不会拥有。只有疯狂。只有空虚。只有饥饿。连死亡也不会眷顾。

在这一片黑暗与寂静之中,玛卡利亚听到低语。

“你流着我的血。”那声音说。

玛卡利亚猛然停住了。你是谁?她下意识反问,却没有声音发出。小女神猛然醒悟过来,但四周又沉寂下来,那沙哑的低语声仿佛是一个幻觉。在一阵漫长的沉默后,那声音才又再次响起。

“你是谁的后裔?”它问,疲惫不堪,深藏怒火,“宙斯?哈迪斯?波塞冬?还是其他谁?”

玛卡利亚警惕四望,没有回答。四下的黑暗噬人心神,也许她并不是真的听到了声音,也许那只是出现在她脑海里的幻觉。玛卡利亚不理会那声音,她一心一意跑向尽头,但那低语喋喋不休、依依不饶。

“你不是囚犯,你是怎么进来的?”那声音自言自语,不知怎么竟断言了她不是被关进塔尔塔洛斯监狱的,“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来找什么人?那些可鄙的巨人吗?还是那些令人厌恶的蝼蚁?还是说——”突兀地,那声音发出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嘲笑声,然后,玛卡利亚惊讶的发现这声音里显出的情绪变得低柔圆滑了。

“你是来推翻神王的统治吗?”他低声柔语,含情脉脉,“来,来我这里,我可以帮你,我知道的事情你无法想象,我见识过世界的源处与尽头,我了解时空的奥秘,我是伟大而荣光的过去。来吧,来吧,我不知名的后裔,我看得见你未来的伟大,我不会伤害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放我离开这可怖的监狱。”他的语气诱惑又带有一丝哀求,“我愿意向斯提克斯河发誓,来我这里,我的后裔,我一无所有,除了说话,我是不能做任何事的。”

不知为什么,这低语声似乎越来越近,当玛卡利亚迈出她的下一步后,光之路消失了。但她依然看见光——小女神站在断裂的暗红水晶上看见发光的神祇。他的手脚被缚,但他抬起头,对玛卡利亚露出一个纯粹的微笑。

“来我这里,我的后裔。”那诱惑的低语声自他开合的双唇间滑入玛卡利亚的耳中。在他大理石般坚硬的面容上,在他垂落的棕色长发后,一双暗沉的蓝眼睛遽然浮现出诡秘的紫芒。

“告诉我,你是谁?”他问。

“我……”玛卡利亚被他奇特的瞳仁吸引,不由自主地开口,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已能再次说话。小女神柔软的声音陷入黑暗中,“我是哈迪斯之女,我是玛卡利亚。”

“好孩子。”锁链的窸窣声断断续续的响起,这塔尔塔洛斯的囚徒慢慢向玛卡利亚走去,虚幻的锁链从四周的黑暗深处延伸出来,紧扣他的四肢,封锁他的力量,限制他的行动,却也在这遍布塔尔塔洛斯监狱的危险力量下保有他的存在,令他饱受折磨又无法死去。但是,在这脱离世事的时光里,陪伴他的不仅有愤怒与憎恨。

此刻他衣衫褴褛,手脚被缚,但他面带微笑,语含诱惑,仿佛他才是这里的掌控者。

“来我这里,我亲爱的玛卡利亚。”

他向站在光之路上的小女神伸出手。

玛卡利亚眨了下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她自然垂在身旁的双手就要伸出,就要接受这邀请,但她胸前的挂坠突然震荡起来,一刹那将她拉回了现实。玛卡利亚后退了一步。

“你是谁?”小女神警惕地问。此刻,冥神之中的安息跟平日里不太相同了,她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嘴唇严肃地抿着,脸上没有笑容,这样的神态看起来格外像她的父神。她的声音因愤怒而低沉。

“你想做什么,塔尔塔洛斯的囚徒?”

“啊。”那被囚禁于塔尔塔洛斯的神祇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吐出颤抖的低音,但他脸上的微笑却扭曲出奇异的弧度。

“你见到了谁?”他低吼道。

“与你无关。”玛卡利亚冷冷地说,她命令道:“现在让我离开!”

“你永远也无法离开。”无名的神祇说,双眼愤恨,但听起来出乎意料的平和,“我知道,我了解,我明白,我不需要你的承认,安息的玛卡利亚。”

他张开手臂,向小女神露出险恶的笑容。

“谁也不能逃离他的魔力,除了他自己。”这话语如同审判,但玛卡利亚更相信这是从梦中倾泄的呓语,“你见到爱欲的化身,你看见原初的厄洛斯,疯狂必将与你永恒相伴。”

他的双眼紧紧盯着玛卡利亚。

“我是伟大而荣光的克洛诺斯,我是时空之源的主人,我是神上之神,我是众神之王!看看现在的我!看啊安息女神——”他的神情癫狂,手指发颤,但这神祇——哈迪斯的父神——曾经的神王唇边含着一抹不合时宜的宁静微笑。

玛卡利亚感到恐惧。但克洛诺斯已经坚定的、不可阻挡的说了下去。

“——。”

那之后的事情,玛卡利亚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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